超越SWIFT的世界：俄羅斯與加密地下經濟

制裁使俄羅斯與全球金融系統脫節，推動穩定幣進入日常使用，形成了地下加密貨幣市場，用於交易結算和個人金融救命稻草。

鏈上數據顯示大規模的加密貨幣流入和比特幣挖礦份額顯著，揭示儘管全球金融孤立，俄羅斯在數字資產中的角色不斷擴大。

如Garantex等平台以及新推出的盧布掛鈎穩定幣，突顯出追求金融主權與依賴全球區塊鏈基礎設施之間的矛盾。

俄羅斯的加密地下市場，由制裁推動，利用穩定幣和挖礦來繞過SWIFT，促進零售採用並形成塑造支付與貿易流向的影子經濟。

莫斯科的冬日清晨總是緩慢到來。地鐵從灰暗的住宅區滑入市中心，車廂的廣告屏幕滾動著盧布貸款、網購促銷和一個看似普通的橫幅：“海外收入結算？USDT接受。”很難想像在一個被西方金融體系包圍的國家，最初只存在於矽谷白皮書中的“穩定幣”一詞，已悄然成為普通人和企業依賴的基礎設施。

亞歷克謝 (化名)，34歲，自稱“IT顧問”，但他的真實身份是一個位於莫斯科地下穩定幣黑市鏈條上的小節點。他的工作日從早上9點開始，先查看Telegram頻道。他的手機顯示有四五個群組：“莫斯科USDT內部匯率”，“自由職業者結算通道”，“盧布現金兌換/卡對卡 · 只限可信方”。

每個群組都有機器人提供匯率——“買USDT 76.3，賣77.1”，下面還有數十個私聊。有年輕自由職業者將從客戶那裡收到的美元轉換成USDT再換成盧布的，也有進口零件需要用USDT支付土耳其供應商的小公司，還有帶著口音的外國號碼只說一句：“大量，面談”。

亞歷克謝的盈利策略很簡單。他從小額交易中賺取少量差價，或對大訂單收取幾分之一的“手續費”，背後則有較大的交易所或交易平台支撐。

所有這些看似簡單的“貨幣兌換”，但資金很快流入更深層的暗流。

一些人將USDT存入具有俄羅斯友好界面的本地交易所，然後轉換成比特幣再轉出；另一些則利用俄羅斯平台如Garantex將資金洗白到離岸帳戶，還有人用它為格魯吉亞或阿聯酋的公司提供流動性。

到了晚上，他將賺取的USDT分為兩部分。一部分賣出換成盧布，用於支付房貸和購買雜貨，另一部分則悄悄存入多簽錢包，等待形勢變化的那一天，也許作為家中的最後防線。

在統計數據中，他只是“俄羅斯零售加密貨幣流入”中的一個微不足道的點。

但所有這些點，通過一條線連結，形成了那個看不見的市場。

1. 被切斷後，新血管在地下生長

俄羅斯的加密貨幣故事並非在制裁後才開始。

2020年，東歐已經是“與犯罪相關的加密交易量最高的區域之一”。Chainalysis的研究顯示，那年暗網收到了創紀錄的17億美元加密貨幣，其中大部分流向一個名字：Hydra。Hydra是迄今為止最大的暗網市場，在巔峰時期佔據全球暗網市場收入的75%。

在2022年4月被德國警方關閉之前，它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暗經濟中心”——毒品、假文件、洗錢服務、生物識別數據，所有“未被官方認可的交易”，都用穩定幣結算。

Hydra的倒台並未使這條鏈條消失，只是讓陰影重新分散：其用戶、基礎設施和中介網絡後來在Garantex、Telegram OTC和小型交易平台之間重新組織。

俄羅斯加密經濟的黑暗面，並非在制裁之後才出現，而是有著深厚的歷史根基。

自2022年俄烏戰爭爆發和制裁全面升級以來，俄羅斯被傳統金融世界包圍：外匯儲備被凍結，主要銀行被排除在SWIFT之外，Visa和Mastercard集體退出。對於一個以能源和商品出口為血脈的國家來說，這幾乎就像被扭斷了脖子。

但鏈上數據講述了另一個故事：

根據Chainalysis對2024年7月至2025年6月歐洲加密活動的統計，俄羅斯在此期間獲得了3763億美元等值的加密資產，排名歐洲第一，遠超英國的2732億美元。

在比特幣挖礦方面，俄羅斯已不再是隱形玩家。根據Hashrate Index數據平台的最新估計，到2024年底，俄羅斯約持有全球比特幣算力的16%——僅次於美國。

這兩個數字或許冷峻，但足以說明：

當全球試圖將俄羅斯趕出傳統金融體系時，一個新的地下加密經濟正在迅速成長。

如果把OTC交易者如亞歷克謝比作毛細血管，那麼像Garantex這樣的本地交易所則是黑市的心臟。

Garantex最初在愛沙尼亞註冊，但始終專注於莫斯科運營。從2022年開始，它陸續被美國財政部和歐盟列入黑名單，指控其協助勒索軟件、暗網交易，並為被制裁銀行提供服務。

理論上，這樣的平台早該“死了”。然而，2025年9月，國際調查記者聯盟(ICIJ)發布的一份報告顯示，儘管面臨多次打擊，Garantex實際上仍“在暗中運作”，通過一個離岸公司、鏡像網站和代理帳戶網絡，為俄羅斯及地區客戶提供加密貨幣交易與轉帳服務。

更重要的是，區塊鏈分析公司TRM Labs的一份詳細報告指出，2025年，Garantex與伊朗交易平台Nobitex共同佔據了超過85%的進入制裁實體和法域的加密資金流入。

2025年3月，Tether凍結了一個與Garantex相關的USDT錢包，價值約28萬美元(約25億盧布)，導致該交易所宣布暫停運營。然而幾個月後，美國財政部制裁了一個新名字：Grinex——“由Garantex員工創建的幫助規避制裁的加密貨幣交易平台”。

黑市的核心受到重創，但以新形式重生。

II. A7A5：盧布鏈上之“野心與矛盾”

USDT目前或許是俄羅斯地下經濟的明星，但在莫斯科官員眼中，它有一個致命缺陷——太“美國化”且過於“集中”。

2025年，一個新玩家悄然崛起：A7A5，一個由吉爾吉斯斯坦平台發行的穩定幣，宣稱“盧布支持”。

《金融時報》調查顯示，在四個月內，A7A5完成了約60-80億美元等值的交易，大多在平日進行，集中在莫斯科交易時間內，托管銀行為俄羅斯被制裁的Promsvyazbank。

歐盟和英國的制裁文件直截了當地將其描述為“俄羅斯規避制裁的工具”。到2025年10月，歐盟正式對A7A5實施制裁，區塊鏈分析公司也指出，其與Garantex和Grinex關係密切，成為俄羅斯加密貨幣結算網絡的新中樞。

A7A5的作用非常微妙：

1. 對俄羅斯企業來說，它是“可繞過USDT風險的盧布穩定幣”；

2. 對監管者來說，它是“將盧布上鏈並避開銀行審查的隱藏工具”。

背後是一個在俄羅斯越來越清晰的想法：“既然我們離不開穩定幣，那至少有部分應由我們自己發行。”

這個矛盾在於，任何追求全球採用的穩定幣，都必須依賴俄羅斯無法控制的基礎設施：公共區塊鏈、跨境節點、海外交易所和第三國金融系統。

A7A5旨在成為一個“主權穩定幣”，但它必須在一個俄羅斯無法完全掌控的世界中流通。這正是俄羅斯整個加密策略的核心——它想擺脫西方金融，但又不得不繼續使用由西方建構的“區塊鏈金融基石”。

三、加密貨幣對俄羅斯意味著什麼？不是未來，而是現在

西方世界常將加密貨幣視為資產、技術甚至文化，但在俄羅斯，它扮演著完全不同的角色：

1. 對企業：加密是貿易結算的替代渠道

俄羅斯公司進口高科技零件、無人機組件、工業儀器，甚至是無法通過傳統銀行系統支付的消費品。這創造了一條隱秘但穩定的途徑：俄羅斯公司向中東/中亞的中介出口，然後用USDT/USDC與供應商交易，最後在莫斯科場外兌回盧布。

這並不高端、浪漫或“去中心化”，但它運作良好、實用且可行。

在這裡，加密貨幣不是夢想，而是效率最低卻唯一可行的現實。

2. 對年輕一代：加密是逃離盧布的出口

俄羅斯的銀行體系長期缺乏信任，盧布長期脆弱，使得加密成為中產階級和年輕工程師的天然避風港。

如果你問一個莫斯科的軟件工程師，他可能不會說“我熱衷於加密”，而會說“我把薪水換成USDT，存放在Telegram上的可信OTC團隊。銀行卡被凍結，但鏈條不會凍結我”。

這句話，正是當代俄羅斯的縮影。

3. 對國家：加密與挖礦是“數字能源出口”

俄羅斯擁有世界上最便宜的電力資源——西伯利亞水力和閃存天然氣，已變成比特幣挖礦的樂園。

挖礦提供：一個“金融系統外的出口產品”、一個全球可交易的數字商品、一種繞過金融封鎖的方式。

俄羅斯財政部已多次正式承認，“挖礦收入是國家貿易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

這已不再是草根活動，而是一個準國家經濟部門。

4. 在灰色系統中：密碼學是隱形潤滑劑

這部分難以量化，但現有事實包括歐洲情報機構指出俄羅斯情報利用加密技術進行信息戰、黑客行動支付、大規模地下資金通過穩定幣在歐俄之間轉移，以及各種走私網絡高度依賴鏈上資金流。

俄羅斯是“加密力量”嗎？

答案比想像中更複雜。如果用技術創新來衡量，它不是；如果用VC項目和DeFi來看，也不是；但如果用挖礦、鏈上交易量、穩定幣流入和結算依賴來衡量，它是一股世界不能忽視的密碼學力量。

它並非“自願”成為這樣，而是“被世界推動”成為這樣。

〈超越SWIFT的世界：俄羅斯與加密地下經濟〉這篇文章最早發佈於《CoinRank》。